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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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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表不太管用,段氏本人已經守了一兩年的活寡了。偏偏段氏就是鉆了牛角尖,丈夫不來,她就更要“賢惠大方”的給他納妾,一院子滿滿的都是女人......

似段氏這種糊塗人,謝晚春連話都不想與她說。她極快的掃了一眼在場諸人,在心裏將她們歸類了一下:似安樂公主、晉陽王妃這些自然是心思叵測的敵對方;似段氏這種自然是糊塗透頂的拖後腿一方;似蜀王世子妃鄭氏這樣算是可以爭取的。

謝晚春轉了眸光去看鄭氏,烏黑的眼睫垂了下來,似有幾分委屈:“大堂嫂,你也這麽覺得?”

“妹妹莫要多想,你三堂嫂素來嘴快,就是這麽一說,莫要當真。你年紀輕輕,此時說起納妾,是有些早了。”因為蜀王妃過世的早,蜀王也沒有再冊妃,所以鄭氏這個世子妃上頭沒有正經婆婆,嫁入蜀王府後的日子過得很是舒服,唯一不舒服的便是有個愚蠢又丟臉的妯娌。

適才聽得段氏喊出那般話,她已是覺得難堪之極,如今聽得謝晚春特意出聲詢問,自是連忙表明自己的態度。隨即,鄭氏又扭頭與段氏說,“三弟妹適才喝多了吧?要不去屋裏躺一躺?”

段氏還要開口說幾句她“納妾好,有妾如有一寶”這般的言論,就見著長嫂目光如電,紮的她面皮發疼,只得低頭嘟囔了幾句:“我沒醉,就隨口一說罷了。”,然後她就安靜如雞的立在了鄭氏的身後。

晉陽王妃眼見著外援就這麽敗落了,生怕這話題被謝晚春扯開,連忙開口道:“我看段氏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男人納妾本就是‘天經地義’。再說了,麗娘本是你表妹,最是親近不過,難不成你連她也容不下?”

謝晚春看了眼晉陽王妃,鄭重其事的道:“正因為是我表妹,才不能納為妾室。”

眼見著平日裏言聽計從的女兒這般胡攪蠻纏,晉陽王妃也漸漸沒了沒了耐心,厲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看不起你表妹或是阮家不成?竟是非要忤逆我!”

謝晚春聞言連忙用帕子掩住唇,端出驚詫的模樣:“王妃這是哪裏的話,我這是為了表妹好啊。”她挑高了眉梢,反問了一句,“我這個做表姐的,哪裏能叫自己的親表妹去做妾?還是說,王妃竟是以為做妾是什麽難得的好事不成?”謝晚春故意把“親表妹”和“做妾”這幾個字咬得極重,其間意思不言而喻。

在場的都是正妻,便是段氏那般糊塗透頂的都以自己正妻的身份為傲,知道妾不是什麽好職業。聽到謝晚春的話,不少人都回過味來,皆是以鄙夷而輕蔑的看著晉陽王妃,暗自計較道:難不成這是和娘家有仇?竟是上趕著要把嫡親的侄女送去做妾,簡直連臉都不要了!

晉陽王妃自是察覺到了落在她身上的那一道道譏諷的目光,只覺得骨頭都放著冷,氣得幾乎要發起抖了。她原就是個不中用的,這時候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看向安樂公主,希望她這個東道主這時候能開口說句話替自己解圍。

偏偏安樂公主此時正扭頭看著邊上的杜鵑樹,聚精會神的看著那鮮紅如火的花朵,好似與此事全無幹系。晉陽王妃恨得咬了咬牙,低了頭憐惜的看了看已是羞得無地自容的侄女阮麗娘,暗自狠了心,索性厚著臉皮接口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啊。阮家本是寒門,麗娘雖是嫡女但到底身份不高,若要配個門當戶對的郎君雖是簡單,但日後怕是要吃許多苦。我這個做姑姑的看著她長大,哪裏又能忍心?倒不如送到你這個做表姐邊上,雖是做妾,有你照應著自然可以過些好日子。你們姐妹兩個,彼此也能有個照應。”

雖是歪理邪說,可晉陽王妃說得十分動情,說著說著便紅了眼眶,忽而擡手推了阮麗娘一把,把人推到謝晚春跟前,出聲道:“麗娘,還不求求你表姐?求她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照顧你一回吧。”

阮麗娘冷不防的被晉陽王妃推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一張臉已經紅的都要滴出血來了。她很是聽話,緩步走到謝晚春面前,似要跪下,嘴上只是輕輕道:“求表姐成全。”

謝晚春只得伸手扶了她一把,沒想到卻叫她抓了個正著,竟是一時甩不開。

阮麗娘緊緊的抓著謝晚春的手,眼眶發紅,珠淚盈盈,仿佛馬上就要落下淚珠了,只聽她哀婉且低柔的道:“求表姐可憐可憐麗娘吧。您若是不肯應,麗娘今日便在這兒跪著不起來了......”

此時院中花木正盛,但見美人垂淚,梨花帶雨,楚楚哀求,當真是我見猶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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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卻沒有一絲的動容,她天生便是鐵石一般的心腸,便是對著齊天意那樣的美男子,她也不曾心軟過機會。所以,她忽而使了個巧勁抽回了手,短促而冷淡的笑了一聲。

那小聲猶如一柄冷而尖的刀刃,幾乎紮得阮麗娘耳朵生生發疼,因為一時失了攀扯的對象,阮麗娘沒能收不住力,真的就重重的跪在了地上,雙膝沈沈的扣在了地上,疼的她一張臉泛白了。

可謝晚春這時候卻轉了面色,目光嚴厲的看著阮麗娘:“今日雖是我與妹妹第一回見面,但到底是表親,我也只當妹妹是一時糊塗,故而才耐著性子好言相勸。只是沒想到妹妹竟是這般不知廉恥,明明良家出身,家中衣食不缺也無災病,竟是一意要委身做妾。”她冷淡譏誚的掃了晉陽王妃和阮麗娘一眼,仿佛刀片一般刮過面皮,把這兩人看得臉色發白。她也不想給對方辯解的機會,緊接著就接著道,“依著王妃適才的意思,妹妹你是因為自小嬌養著長大,吃不了苦,這才不得不想要做妾?”

阮麗娘已是哭得滿臉是淚,不知該如何應答,只得抓著謝晚春的裙角喃喃求道:“表姐,表姐......”

“莫要這般叫我!你大約也讀過詩書,該知道有句話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屈’,我可沒有你這般為了富貴而把自己的臉面、全家的臉面都丟在地上叫人踐踏的妹妹!”謝晚春隨手扯開阮麗娘的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目光極其冷淡厭惡,“你哥哥阮詢寒冬酷暑,日夜不輟的苦讀,這才十七歲得了舉人功名,得以光耀門楣。依他之才,來日未嘗不能考進士,與相公同朝為官。可是,倘若你現在就做了妾,你們阮家、你的哥哥便要平白低人一頭,日後你哥哥又要與如何與相公、乃至於王家之人往來?”

“你這是為了自己的富貴,把父母兄長全都拋在了腦後!當真是不孝至極!我便是要給相公納妾,也不會納你這樣無德不孝之人!”謝晚春罵的好生痛快,一字一句皆是猶如刀劍一般鋒利,把阮麗娘和晉陽王妃的臉面全都給刮落一層來。

阮麗娘到底年幼面薄,此時已是聽得羞愧難當,哭得要背過氣去。她左右看了看,仿徨之下只得伸出手,軟弱且無助的攀著邊上的晉陽王妃裙角,勉強跪著。

晉陽王妃也給堵得說不出話來,額上冷汗密密滲出,嘴裏喘著粗氣——她往日裏最喜歡罵謝晚春不孝,如今侄女被謝晚春指著罵不孝,她竟是不知該如何解圍。

謝晚春劈裏啪啦的罵完了人,抽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忽而又拉住安樂公主,哭訴起來:“公主也知道,我自小便是個父母緣薄的,先帝這才早早接了我入宮去......”

謝晚春此時忽然提起這樁舊事,在場諸人的議論聲也漸漸又大了起來,年紀大些的都知道晉陽王妃幾次欲要掐死親女的事情,想著:謝晚春生而失父、被母親恨之入骨,就連身子也是病病歪歪的,果真是個可憐的。

這般一來,在她們眼裏:正扯著安樂公主的袖子假哭的謝晚春倒是比跪在地上哭得要昏死過去的阮麗娘還要可憐多了。

在場諸人看著謝晚春的目光既是憐惜又是慈憫,猶如春天一般溫暖;看著晉陽王妃這個“毒婦”就冷得猶如寒冬冷風。

安樂公主被謝晚春惡心了個半死,又不好馬上推開埋在自己懷裏“柔弱哭著”的堂妹,只得咬著牙端出憐惜的模樣撫著謝晚春的肩頭:“好了好了,都過去了。晚春你這般哭著,到是要惹得王妃想起舊事,也哭一場了......”說罷,安樂公主擡眼瞪了一下晉陽王妃。

晉陽王妃這才回過神來,拉下臉也哭了起來:“可憐的孩子,是娘對不起你,快到娘這兒來。你入宮後,我也常常想你想得半夜哭呢......”

哭就哭,誰怕誰啊!有句話叫“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晉陽王妃乃是謝晚春的生母,天生就占著理。她這兒態度一軟、一哭,謝晚春若是再硬著脖子不低頭,那就顯得有些不孝了。

偏謝晚春不走尋常路,她卻從安樂公主懷裏擡起頭,紅著眼睛看著晉陽王妃道:“既是如此,王妃又為何非要把表妹送到我院裏?表妹這般德行,哪家敢收做妾室?王妃難不成真是要逼死我這女兒不成?”

說罷,不走尋常路的謝晚春也不繼續糾纏了,她用安樂公主的袖子擦了擦眼角和鼻子,一副難過的受不了的樣子:“家中還有事,就先告辭了。還望公主莫要怪我失禮。”

話聲落下,謝晚春擡頭挺胸,直接拂袖而去,只有肩頭微顫,似是委屈難言。她簡直把一個對母親失望透頂的可憐女兒的形象表演的入骨三分。

邊上還有人輕聲與晉陽王妃道:“王妃今日這事確實是有些不周全。郡主年紀還輕,怎地就張羅起納妾的事情了?還是這種......嘖嘖,”那人表達了一下對於阮麗娘的鄙夷,然後很是小心的接了一聲,“再說,早年那事郡主雖是不說必也是記在心上,今日這一折騰,自然難免要忍不住了。您也是做母親的,可要多體諒擔待一下啊。”

這還是含蓄的,那不含蓄的心裏便忍不住念叨起晉陽王妃道:你個毒婦早年幾次想要掐死親生女兒,現今又想要把那般無德不孝的侄女送去做妾,這簡直是比仇人還惡毒啊!

還有那一等迷信的,心中暗暗想著:晉陽王妃老是在外頭與人說女兒克親——克死了晉陽王這個父親和一母同胞的兄弟。可現在想來,謝晚春自小就病歪歪的,說不得就是晉陽王妃自己克夫克子呢!這般邪門,以後可得遠著些才是啊!

安樂公主本興致勃勃的張羅了此回聚會,想著必能得些好處,可是如今......看著園中那些竊竊私語的宗室女眷、灰頭土臉的晉陽王妃以及哭得癱倒的阮麗娘,她忽然覺得有些後悔了。

安樂公主身邊的侍女柳月察言觀色,此時便進言道:“公主不若去換身衣衫吧,適才郡主用您的袖子擦了臉呢。”

是啊,一想到衣服上可能沾著別人的眼淚鼻涕,安樂公主渾身都不自在起來,連忙與人說了幾句,入內室更換衣服了。

******

謝晚春本就只是假哭,進了回去的馬車裏,臉上的神色就冷淡了起來。

雖不知是不是她多心,這個時候逼著她給王恒之塞女兒,說不得多少有些添亂的意思——王恒之五月裏便要去江南,這個時候納了妾,這妾可是要帶上一同出差?這到底是謝晚春的親表妹,還有晉陽王妃的面子,叫人一府就守空房,未免顯得太不近人情。

那阮麗娘才色兼備,言行禮儀顯然也是特意調.教過的,倘若她沒猜錯:阮麗娘本是要選秀入宮的。可偏偏皇帝如今剛剛得了蕭家送上去的庶女,宮裏還有個容貴妃,後宮裏頭的新人根本出不了頭,這才中途改了想法。晉陽王妃一貫腦子不好,最容易受人利用,必是有人在後頭慫恿晉陽王妃,這才使得晉陽王妃想到這麽一個把侄女塞去王家的餿主意。

至於安樂公主,她如今正一心兒想著能晉封個長公主,而晉陽王妃畢竟有些輩分在,若能出面來說這事自然是極好的。而且,她估計是覺得自己摸透了謝晚春的性子,覺得此事要成不難,索性答應了要幫晉陽王妃一把,賣個好,說不得還能與王家扯上關系。只是沒想到謝晚春忽然變了性子,故而安樂公主幫著說了一會兒話便覺得事情比想象的棘手,認為收入產出很有些問題,幫忙也幫得不太上心。

謝晚春把事情在心中想了一會兒,琢磨著什麽時候得找些人手來,至少能打聽打聽消息,不至於做個睜眼瞎。不過如今她乃是王家的媳婦,這事又有關王恒之,她一回府索性便先告了宋氏,把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又委婉的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擔心:“這原就不是什麽大事,只是相公馬上就要去江南,這個關鍵時候王妃那頭忽而想著勸我給相公納妾,我難免也覺得不大對勁。”

宋氏自也是個伶俐的人,經謝晚春這般一提醒也是一個激靈——王恒之此回出門本就十分危險,倘若身邊跟這個不可靠的人,漏出一些消息,說不得就真要有事了。她越想越覺得其中蹊蹺,握住謝晚春的手,柔聲道:“好孩子,你想的很是,這事我會令人去查的。你且放心吧,先去收拾收拾東西,再過幾天你和恒哥兒就要出門了,可別落下什麽。”

王家既是世家之首,自然也有自己私底下的門道。

不過兩天功夫,宋氏就把事情查了一遍,特意與謝晚春說道:“晉陽王府的一個管家連夜帶著全家跑了,還有你那表妹身邊的一個貼身丫頭,據說是夜裏不小心落水淹死了。”頓了頓,又勸道,“要不然,你就留家裏吧,不必特意跟去。”

一逃一死,此事也只能查到這裏了。

可無論是宋氏還是謝晚春心裏都明白,恐怕這便是江南那頭的人生出的事。王恒之不過是吳禦史這個巡鹽禦史先派去江南探路的馬前卒,倒是不想竟也會惹出這些事來,還不知真的上了路,會有多少事情等著呢?

自來就有人為了銀錢不要性命,違背良知。這江南鹽務,每年的貪墨的鹽稅怕就有幾百萬兩,這麽多的銀子恐怕早就叫後頭的人養大了膽子。更不要說,那些貪官的背後還可能站著齊天樂這樣一個亂臣賊子。

謝晚春知道宋氏這是擔心自己,可她既是知道齊天樂在江南必然就要過去,一是要查出自己的死因,二是要親手殺了齊天樂。所以,謝晚春聞言也只是低了頭,輕輕道:“相公一人在外,沒有個人伺候,我又怎地放心?”

宋氏長長嘆了口氣,輕輕的撫了撫她的手背,目中顯出幾分憐惜和柔軟來。

謝晚春重活一回,本是打算過過尋常人家的尋常日子,沒想到自己方才過了一個多月的安生日子,沒成想就這麽陪著王恒之去找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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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知道這是找死,但是謝晚春真的不知道竟然是這種尋死法——

“為什麽一定要走水路!”謝晚春神色懨懨、面色蒼白的靠在船艙的榻上,抱著一條緞面被子,忍不住再一次和邊上的王恒之抱怨道,“從早上起,我的頭直到現在都還是暈的!”

“你沒和我說你會暈船。從來沒有。”王恒之嘆了口氣,語調冷靜且平淡的又一次和她重覆道。

謝晚春只覺得頭暈目眩,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閉上眼睛不去看王恒之那張臉,無理取鬧的接著哼哼道:“我也不知道我會暈船。可你至少應該有所準備啊!”

王恒之總算明白了“不要和女人吵架”這一真理。他看了看謝晚春那被烏發襯得越發蒼白的面龐,少見的體貼了一回,開口問道:“你從早上起來便難受,早膳和午膳都沒怎麽用,要不我現在就去給你端碗魚片粥嗎?喝點熱的,胃裏會舒服一點,睡一覺就過去了。”

謝晚春其實還挺享受這種被人用心照顧的感覺,她披著一頭烏漆漆的長發,抱著緞面被子考慮了一下,然後才擡起她那雙秋水一般溺人的眸子看著王恒之,語調軟軟的撒嬌道:“其實我更想吃魚羹......”

王恒之點點頭:“可以。”反正是在船上,魚蝦都是不缺的。王恒之先是起身給謝晚春倒了杯熱茶遞過去,然後才推門出去找人給謝晚春做魚羹。

沒人在邊上縱著她作,謝晚春總算是消停了一些。她獨自抱著被子躺在床上,一邊想著事一邊等著王恒之把魚羹送過來。大約是躺著的緣故,頭暈欲嘔的癥狀消停了許多,竟是讓她生出幾分困倦之意來。

船艙裏只點了一盞燈,澄黃的燈光似水面上徐徐蕩開的波紋,一層層的散開,柔和溫柔。從府中帶來的掐絲琺瑯彩香爐裏的香不知何時已經熄了,只餘下一點淡淡的幽香,仿若無聲的暗流在半封閉的船艙裏靜靜的流淌著。

正當謝晚春抱著被子、靠著軟枕,在這靜謐安寧的氛圍裏昏昏欲睡之時,忽而聽見砰的一聲,船只似乎撞到了什麽,劇烈的搖動了一下。

謝晚春的頭本就有些暈暈,此時只覺得連帶著底下的床榻似乎也跟著搖晃了一下,胃裏蕩得難受,幾乎要幹嘔出來。她艱難的扶住邊上的木案,好歹才從被榻裏頭坐起來,心中暗自驚疑。

王家尋來的船夫皆是經驗十足且有老實能幹的,如今又是無風無浪的夜裏,怎地會撞上東西?

謝晚春本能的覺出一絲危險來,顧不得自己因為一日未進飲食而虛弱的身體以及昏暈的頭,動作極快的伸手從枕頭下面抽出防身用的匕首,然後慢慢的踩著步子走到門後面。因為她是光腳踩著船板上的,森森的涼意從腳心一直冒到心裏頭,可那只握著匕首的手卻是極穩的,沒有一絲的動搖和軟弱。

不一會兒,外頭果然傳來嘈雜的打鬥聲,間或有船夫的示警聲,乃至於那短刀短劍交碰的金戈之聲和那些痛呼尖叫聲。

謝晚春暈了許久的頭此時居然也沒再出來添亂,又或者說在這樣危險的氛圍裏,她靈魂裏的某種東西不由自主的冒出了頭。她抓著匕首,冷靜的站在門後審視自身的處境:

她所在的船艙乃是最大的起居室,本就是供她和王恒之兩人休息的地方。也就是說來人倘若當真是心存不軌有意要對王恒之下手很有可能就會直接往這裏來。同理,那些船夫和侍衛也會拼死守在前面不讓賊人過來。倘若那些侍衛一時守不住,真的讓人闖進來,那麽以她如今的身手以及體力至多只能對付一兩個人,而且必然要一擊得中,否則恐怕就要有生命危險。

於是,謝晚春深深的吸了口氣,拿著匕首,半踮著腳站在門後——倘若有人推門進來,這個位置、這個姿勢,她直接就能撲上去用匕首一刀結果了對方,至於要戳心口還是脖子則是由那人的身高決定。

大約等了半個時辰不到,外頭的聲響漸漸小了,似乎是侍衛和船夫把人打退了。謝晚春沈下心又等一會兒,果是安靜了許多,她正要去尋鞋子穿上出門問問忽而聽到“砰”的一聲,船艙內臨水的那個木窗被人用大刀戳了開來,探進一個濕漉漉的腦袋來。

是個男人,頭發水藻似的披了一頭,烏糟糟的胡子也是長了一臉,只有一雙眼睛精光外露。他從破開的窗口探入頭來,看見站在門邊的謝晚春,眼睛立時就是一亮,像是發現了羊羔的餓狼一般。緊接著,他半個身子都已經探進來了。

謝晚春腦中的思緒此時也一如電光一般閃過:這人必是在適才的打鬥中被人打入水裏的,也不知怎地竟是摸到了這邊!再快的思緒也及不上她這麽些年養出的本能,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提了匕首上去要劃那人的脖頸,身形極快,匕首的刀光也是微微一亮。

只是,她如今武功已失又一日未曾進食,動作上到底不如前世那般迅捷。

那男人也是個混不要命的,他果斷丟開右手裏作為武器的大刀,直接用右手抓住那把匕首的利刃,手掌上盡是淋漓的鮮血,而他卻獰笑著用左手掐住謝晚春的脖子,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接著往裏頭爬。

鮮血一點點的從匕首以及那人的手掌之中滴下來,靜悄悄的落在船艙的地板上,幾乎要積出一灘血水來。而那男人動作迅速,已是從外頭跨入一只腳,眼見著整個人都要從窗外鉆進來了。

此時的謝晚春論力氣自然是及不上這個高馬大的男人的,她拿著匕首的手仿佛陷入了泥潭中寸步難移,而脖頸更是被掐的極疼,就連呼吸都十分艱難,眼前似乎都要冒出金花了。她死死的咬著牙硬撐著,一只手拉著對方掐著脖子的手臂,而握著匕首的手更是不敢放松——倘若叫對方得了武器,她就真的完了。

那男人大約也是被她這難纏的模樣氣到了,怒罵了幾聲,目光閃過一絲狠厲之色,已要掐死人的力氣掐住她的脖子。

謝晚春眼前一黑,差點沒有直接昏過去。隱隱約約的,她仿佛聽到有人在耳邊和她說話——

那是個極溫柔的女聲,一字一句的念著佛經,仿佛字如珠璣,字字生光:“......業力甚大,能敵須彌,能深巨海,能障聖道。是故眾生,莫輕小惡,以為無罪。死後有報,纖毫受之。”那聲音就貼在她耳側,如絲如縷,如影隨形,溫柔且惡毒的道,“池春,我會一直看著你,看你死後的報應又是什麽。”

然後是極嚴厲而冷酷的男聲“你怕什麽?你怕死,難道那些人不怕死?戰場上面,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放松!你應該相信自己,相信你才是活到最後的那個人。無論何時!”

猶如當頭棒喝,謝晚春一個激靈,從短暫的恍惚中回過神來,用盡全力的往哪個男人胯/下踢了一腳,趁著他痛得松手彎腰時用力紮了下去,她這一下紮的極用力,雖是被男人避開了脖頸位置但還是從肩頭整個穿透過去。

男人痛得尖叫一聲,幾乎失了神志,直接從腰間抓起一個鐵錐子——這原是水匪用來鑿開船板的,鐵做的尖端鋒銳至極。他抓著那鐵錐子,一臉帶血的猙獰,直接就往謝晚春的脖子紮去

幾乎是一瞬的功夫,謝晚春瞪大了眼睛,濃密纖長的眼睫不覺揚起,只看見一滴滾燙的鮮血從她眼前落下去。

就像是巨大的水滴一樣,落在船艙的地板上,發出“滴答”的聲音。

******

“咕嚕”一聲雪白的鴿子從外頭飛進來。

一只修長白皙猶如美玉雕就的手掌動作極快的將這只鴿子抓到掌中,不知使了什麽手法,片刻之間就從鴿子細紅的腳下系著的木管中取出了一張紙條,而完成了使命的鴿子則是重又撲騰這翅膀穿過木窗飛了出去。

那只玉手的主人慢條斯理的展開紙條,看了幾眼,似是覺得好笑,忽而發出短促的冷笑聲,那笑聲便如貼在皮膚上的刀刃,只讓人覺得肌膚生寒。

然後那只修長白皙猶如美玉雕就的手掌便抓著那紙條湊近燭臺上正燒著的拉住,就著那只蠟燭給燒了。夜裏的燭光搖曳不定,紙條燒出的灰只有細細的一點,而火苗卻被夜風吹一竄,忽而大亮的火光將面前的人的面龐整個都照亮了。

鬢如刀裁,劍眉星目,高鼻挺直,薄唇如朱。這是個英俊得近乎不可思議的男人。

他一雙漆黑的眸子正定定的凝望著不斷搖曳燭光,目光極其專註,眸光仿若黑夜裏的電光,冷峻而明亮,使得他英俊的面上也籠著一層黑暗且凜冽的光色,生出一種古怪的魅力。

正是齊天意。

齊天意身後默默的站著一個紅衣的侍女,烏發紅衣,明眸皓齒,當真算得上是顏色灼灼。她適才也看到了紙條上的字,此時不免替自己的主子憂慮,大著膽子問道:“殿下,現在該怎麽辦?”

齊天意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近乎刻薄的笑容:“什麽該怎麽辦?難不成你以為王恒之真的就會那些人隨手收買的水匪給殺了?你也未免太高擡那些有勇無謀的家夥了。”他冷淡的道,“既然他們這回學會自作聰明,那麽我們也只當不知,不必多管閑事。總也要讓他們吃點苦頭,知道害怕了,才能聽話。”

紅衣侍女心悅誠服的低了頭,再沒有說話。

齊天意卻轉開了目光,看向窗外的夜空,忽而開口問道:“之前我讓你們查的事情怎麽樣了?”

紅衣侍女垂著頭輕輕應聲道:“我們照朱寒信上的說法悄悄查驗過鎮國長公主以及先皇後的遺體,確實都是中了浮色春......”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調查出的各項事情從頭說了一遍。

齊天意不置可否,依舊目光沈沈的望著窗外的夜空,專註且認真,仿佛有什麽人在這樣的黑暗裏,正靜靜的與他對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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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春睜著眼睛,眼睜睜的看著那支從身後飛射而來的鐵箭射穿眼前男人的額頭,濺出滾熱腥氣的鮮血來。

那男人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手中的鐵錐已經不知不覺滑落到了地上,發出“砰”的聲音。他死魚一般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幾乎能看見上面的血絲,就像是快要碎開的琉璃珠仿佛就從不堪重負的眼眶裏滾出來。

那個男人就這樣直挺挺的站著,被射穿的額角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著滾熱的鮮血,然後,他“撲騰”一聲,就那樣直楞楞的倒了下去。

他死了。

謝晚春緊繃的神經也不由得跟著一縮,緊繃的胳膊也慢慢的垂了下去,她渾身的力氣仿佛隨著汗水靜悄悄的蒸發而去,小腿一軟險些也要跟著倒下去。還好,有人輕輕的從後面扶了她一把,使得她沒有摔倒在地,而是倒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回頭去看,那抱著她的正是手持弓箭的王恒之。王恒之一貫輕揚的劍眉微微蹙著,眸中似有幾分擔憂,語聲也不覺得輕了一些,輕之又輕的問道:“你沒事吧?”

“還好......”謝晚春說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聲音沙啞的不行,只說了幾個字,喉間的那塊肉仿佛生生的疼起來。她只得咬住唇,停了聲音,輕輕的摸了一下自己被掐的青紫的脖子,然後就被痛得手指一顫,不想再摸第二遍了。

王恒之大約也看明白了,他默不作聲的伸手扶住懷中的謝晚春,小心翼翼的把人送回了床上,動作輕柔的替她蓋上被子。

謝晚春被王恒之這種鄭重其事、仿佛對待易碎珍寶的態度弄得略有些適應不能,只好閉緊了嘴巴,睜大眼睛看著他。因為之前的打鬥,她頭發披散開來,脖頸被掐的青紫,臉和手都沾著斑斑的血跡,看上去既狼狽又可憐,只有一雙眼睛依舊明亮漆黑。

猶如明月,皎潔寧靜,恒久得照亮漫長的暗夜。

王恒之被那目光看得心頭微微一悸,不知怎的有點說不出的難受——就好像是一只他極喜歡的貓,縱著它踩在自己的腿上左右撒嬌,結果一時疏忽,沒能照顧好它,竟是讓人傷了它。

這樣懊惱、羞愧乃至於氣憤的感覺,對於王恒之來說是極陌生的。他烏黑濃密的眉睫不覺間盡數垂了下來,細細密密的掩住了眼中神色,很是仔細的檢查著謝晚春的傷勢,低沈沈的聲音在空蕩昏暗的船艙裏回蕩:“你隨我出門,我本該護你周全。船上出了事,我更應該立刻回來才是......是我不對,對不起。”

謝晚春被他的道歉弄得一怔,好一會兒才不甚自在的搖了搖頭道:“......沒有,這事我自己也有責任,下次再有事我一定不往前沖了,直接叫人來。而且,若不是你回來,我還不知道要傷成什麽樣呢。”如今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武藝精深的謝池春,在武功還未練好之前,面對這種事情,她若明智就應該跑出去喊人來而不是自動自覺的湊上去和人幹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還是對的。

總的來說,幸好王恒之趕回來了。要不然,她說不定還要再死一回。

王恒之見她一副疲累倦怠的模樣也沒有爭執的意思,起身叫了人進來把那個水匪的屍體以及亂糟糟的房間收拾了一遍,然後又親自打了盆熱水來,擰了帕子替謝晚春擦去臉上和手上的血跡。

熱水輕輕擦過皮膚,燙的毛孔輕輕展開,妥帖至極,十分的舒服。謝晚春頭靠著枕頭,享受著王恒之的“服侍”,忍不住便輕輕籲了一口氣,雙眼也愜意的瞇了起來,就連白玉似的頰上仿佛也微微的泛著紅暈。

王恒之細致的擦完了她的臉,重又拉起她的手輕輕擦拭,斟酌許久才開口道:“你應該知道,我父親成婚較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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